【青春 悬疑】阳光下的一簇白菊【连载6】

恺撒caesar

八

山边的空气很好，可胃里的早餐却止不住的翻腾。他深深的吸了一口草木馨香，在山凹下面的那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。

秋阳甫升，院墙高筑，大门紧闭。

他想起了去年秋天第一次来时的情景，甫一站定，便听到了层层的开锁声，随即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门后，似笑非笑的望着他，做了个“请进”的手势。后来他发现，院门的左上角藏了一只小小的摄像头，加上层层的开锁声，看来她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。也难怪，独居女性谨慎一些似乎没有什么不妥。

但是他知道，这一次却不会有人来开门了，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拍了拍门，也许是怕惊扰到什么吧。谁知一触之下，那铁门却“吱——”的开了一条缝，一阵凉风涌了出来。

依旧是鹅卵石小路，依然是满眼淡紫与洁白，只是细看时才发现，那些花竟然都被翻了出来，根部暴露在空气中，等待着温暖的秋阳慢慢将它们杀死。屋门也没有锁，轻轻一拉便走了进去。屋内窗明几净陈设如常，只是不见了墙上的麻绳和那台笔记本电脑，只剩下绘图板孤零零的躺在窗前的矮几上。

他站在曾经挂着麻绳的墙下发愣，忽然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，还是那种木质香调。循着气味来到卧室——房间不大，淡紫色的壁纸依然透着几分阴冷。像其他女孩一样，梳装台上摆满了直男们永远也搞不懂的瓶瓶罐罐，而那香味就来自其中的一瓶缓释香薰。

他被躺在床边的铝制旅行箱床绊了一下，顺势坐到了床上。床铺散乱，他俯身抚摸着那些凌乱的褶皱，那都是她留下的。他躺了下来，幻想着她也在身边。倦意袭来，索性合上了双眼，在那隐隐的香氛中昏昏沉沉的睡去。

她的头像在闪。

“我要走了。”

“走……？去哪儿？”

“去我来的地方。”

“山的另一边？”

“也许吧。”

“……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
“不回来了。”

“不回……那我们怎么办？”

“什么怎么办。”

“我对你的感情你不明白吗？我喜欢你，我知道你也喜欢我！”

“忘了我。”

“不可能！”

“那是你的事，与我无关。”

“出什么事了，为什么突然这么绝情？”

“哪有什么情，互相利用罢了。”

“你……我现在去找你！等我！”

他猛然惊醒，一身冷汗，手腕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。突如其来的告别让他久久不能释怀，以致于每每都会被同样的梦惊醒，已经不知多少次了。

他定了定神，望着眼前的一切，突然感到一丝心酸，于是起身退了出来。院子里阳光明媚，与阴暗冰冷的卧室俨然两个世界，但散乱的脚印与委顿的野菊却在不停的折磨着他。望着那一地无辜，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落。他明白，这里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美好的所在了。

一路昏昏沉沉的回到家，刚进门就听到一声娇嗔，一个修长的身影随即扑了上来，丰满的上围直直撞进他的怀里。

“不是让你刷碗嘛，又不听话！哎——呀！你这是去哪儿了，怎么踩了这么多泥！”

她边叫着边俯身给他换上拖鞋，把沾了泥的板鞋拿去清理。可能是走的时候踩到了翻出的泥土吧，他这样想着，走到身后抱住了她，却发现阳台上摆了双白帆布鞋，还裹着纸巾，看样子也是刚洗好。

“别收拾了，我们去玩一会儿。”说着抓起她的手就往阁楼上拉。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，这些天来的体验历历在目，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、强烈的羞耻与卑微交织在一起的归属感。她已经不能自拔了。

“晚上要值班呢……”

“那你到点就去，今天不用睡铁笼了。”

他拉着她来到阁楼，猛地将她甩到地板上，拿出绳子爬上了人字梯。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坏了，呆呆的趴在地上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。

“做什么？装膨胀螺栓啊。”

“算了，不拍悬吊了，快下来！”她望着颤巍巍的梯子喊道。

“很快的，不用担心！”

在她的注视下，他迅速的完成了安装。但是下梯子时却被绊了一下，整个人便失去重心歪了下来，眼看就要砸到她。千钧一发之际，他在空中硬生生的扭了扭身子，完美的避开她后，终于将她手中的杯子打落，重重的摔在地上。

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。她被惊呆了，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右手腕下的玻璃碎片

与大片的鲜红。在赶往医院的路上，她哭成了泪人儿。

“让你下来你就是不听话！”

“我想给你拍照……让你……”

“让我什么……你怎么了！快醒醒，你不能有事！”

九

“我没事，就是刚才吓了一跳……不，不！主人做的都是对的！”被甩到地上之后，她像一只惊魂未定的小兔子，一直呆呆的趴在原地。直到听他发问，才立刻跪起身来。

“算了，我有些累，想歇一会儿。”

他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，合上了双眼。

“怎么想起带我来这儿了？”男人四下望去，草木青葱，鸟鸣盈耳，仿似世外桃源。山顶的阳光很通透，她又戴上了那顶宽沿草帽，坐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。还没到秋菊漫山的季节，不然帽顶一定会多出一簇白菊——就像他们的初见。

“带你来看看我家。”

“你家？我们不是刚刚……”他指着山脚下的一片院落不解道。

“不”，她望向天空，伸手指向相反的方向：“就在那片云彩下面，我的家。”

“哈，是父母家吗？比我想象的要近啊！”他有些兴奋，顺着她指的方向远眺，大声附和着。

“近在眼前，远在天边。”

她没有说谎。蔚蓝的天幕下，一片平原出现在矮矮的群山后方，慢慢伸向天边。在天地即将相交的地方，隐隐约约的映出一座城镇的轮廓。他极力的想要从那片模糊中分辨出什么，但一切都是徒劳。

“你说的对，看上去不远，但是过去要绕路的，你要去的话我送你。”他回头望向她，似乎是在等待对方的肯定。

她微微一笑，却没有作声。其实她想表达的是另一层意思，只不过他不可能知道。

“多久没回家了？”

“很久很久。”

他突然心念一动：“你是不是经常来这儿？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她淡淡的笑着，从那块突起的山石上跳了下来，白色的长裙被山风吹得直摆。她好像很喜欢这条裙子，从两人认识起就在穿。

“你屁股下面那块石头”，他懒洋洋的努了努下巴：“这是个野山，又不是公园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。那块石头都快被磨成镜子了，不是你还能有谁……不过话说回来，你一个人往这儿跑可要注意安全。”

“我会的”，她轻轻点了点头。自从割腕事件发生后，她对他的态度温和了许多：“伤口还疼吗？”

“嗯，早没事儿了。不光不疼了，手速比以前还快！”

“胡说八道！”她轻轻骂了一句，脸上却挂着微笑。

“你知道吗，在医院的那些天，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日子。我……从没有人像你那样寸步不离的照顾我，真希望手好得慢一些……不过说真的，从我住院起，你变化挺大的。以前你是什么都无所谓，对人也很冷淡，现在却不一样了。”

“以前是以前，现在……也许是有所期待了吧。”

“期待什么？”

她没有回答，转身又爬上了那块石头。

“这么想家，为什么不回去看看？”

还是没有回答。

如果那天下午刚好有人路过山顶，一定会发现一个女孩站在高耸的山石上，张开双臂，任纱裙随风飘舞，好像随时都会乘风而去；一旁的男子则席地而坐，凝望着远方的那座小城，眉宇之间似乎藏了什么心事，沉默得像一尊雕像。

“问你呢……为什么……不回家……”

“您怎么了主人，怎么哭了？”

他慢慢睁开了双眼，天色已经很暗了，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双大眼睛正关切的望着他。

“没事吧主人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把我的腿都哭湿了，怎么都摇不醒……梦到什么了，回家？”

“我说梦话了？”

“嗯……断断续续的，听不清。”

“没事，你去上班吧。”

“我看您一直没醒，就让同事帮忙替班了，想陪着主人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那我……去了。”说着就要起身去洗手间。

“今晚别睡铁笼了。”他慢慢坐了起来，有些头晕，她赶忙上前扶住。

“主人是不是想家了？”她关切的问。

家？对他来说，这实在是一个陌生的概念。自打记事起，他就没见过母亲，是父亲一手将他带大。用父亲的话说，“那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”。没有得到过母爱，加上父亲的影响，使他从小就对女性与背叛等字眼异常敏感。由于特殊家庭环境造就的孤僻性格，他的朋友很少。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他，在父亲撒手人寰后干脆搬离了原先的城市，辗转多地后，终于在这个安静的小城里安顿下来。

“这儿就是我的家。”

“这里也是我的家吗？”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
“至少现在是。”

“那……以后呢？”

夜风习习，白纱落地窗帘随风起舞，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画面。他痛苦的合上双眼，把头靠向窗边，任那白纱拂上面颊，良久都未出声。

“我想家了。”

耳边的轻语打断了他的思绪。望着眼前这个女孩，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。一切都是突如其来，从被她护理到她的臣服，就连他自己都是始料未及。而这一切的开端，其实都来自一束白菊。可那个曾经开满白菊的美好所在，他却再也回不去了。

“你想的家在哪儿。”

她扭头望向窗外。初上的华灯为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黄，那是一张精致又可爱的俏脸，可现在却写满了落寞与无助。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几乎从未仔细的瞧过她的模样。

“那个家……在山的另一边。”